古琴界的朋友,對古琴的認識并非一致,甚至有時還引起爭端,各執(zhí)一詞。雖然說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”(《論語·子路》),有不同的意見,討論討論,得見不同的面向與層次,深入剖析事物的本質,是件好事,但是,一些琴家熱烈討論的結果,往往引向和諧的反面,不能和氣收場。
經常發(fā)生的情況是:一派強調古琴的本質是樂器,彈出來的是音樂,因此演奏的技巧與手法是..性的,目的是通過古琴的彈奏表演,展現樂音之美;另一派則強調古琴的本質是人文傳統(tǒng),因此精神境界的體會與提升是..性的,目的是自娛娛人,調節(jié)心性,提高人文道德的修養(yǎng)。
照說,強調音樂與強調文化,應當是相互照應,相輔相成的,然而,一旦有人提出了“..性”這樣的哲學命題,就有琴家沉不住氣了。接著發(fā)生的,就跟上個世紀中國哲學界的爭論相類似,上綱上線,變成了古琴的物質基礎與上層建筑之爭,甚至演變成“唯物主義”與“唯心主義”之爭。
或許因為我們不是琴家,是局外人,說得好聽是旁觀者清,說得難聽是隔岸觀火,比較心平氣和,就會暗地里批評,因古琴本質引起的爭論,實在有違古琴的文化傳統(tǒng),成了意氣之爭。
古琴在2003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“..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杰作”,強調的是,古琴在人類歷史文化中,因其..的人文傳統(tǒng),得以代代相傳,承繼不斷,見證了人類面臨歷代滄桑,浪花淘盡之后,還能不絕如縷,保存前人創(chuàng)意所累積的文化藝術精粹,留給后世..的人文基礎。
這種看法是宏觀的,著眼點不是突出個別音樂家的獨特技藝,而是以人類文化作為整體,考慮的是人類文明發(fā)展的走向,如何承繼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,讓明天更美好,擁有更豐富的人文資源。
每一個音樂天才所..的新天地,攀登上無人企及的藝術..,都是整個人類文化向前探索的成就,都能匯集成文化傳統(tǒng),為后世景仰、傳承、學習與體會。
這樣的看法,也是中國古代哲人與史家的著眼點。司馬遷在《史記·樂書》中,總結先秦的音樂理論,結“樂”與“禮”的關系,指出:“樂者,天地之和也;禮者,天地之序也。
和,故百物皆化;序,故群物皆別。樂由天作,禮以地制;過制則亂,過作則暴。明于天地,然后能興禮樂也。”可以看出,整個思考脈絡是宏觀的,不只是考慮人類文明的社會秩序,還聯系到天地的自然運作,因此,禮樂的結合,不僅涉及人類的共同心理秩序,更上升到天地萬物的和諧共處。
這段話其實源自《荀子·樂論》,是典型的儒家音樂觀,并不特別標出音樂的獨立性,也不認為音樂家的自由創(chuàng)作可以濫情恣意,違背天地的秩序,以故意顛覆來進行藝術創(chuàng)新。
因此,我們可以看到,琴家在二十一世紀發(fā)生的爭論,除了意氣相悖之外,還有對于古琴如何定位,有著不同的認識。音樂學院出身的琴家,因為強調古琴音樂是器樂的一種類別,是音樂領域的特定專業(yè),需要經過長期專業(yè)訓練,又具有特殊音樂天賦,掌握..的技巧,才能出類拔萃。
所以,反對籠統(tǒng)強調古琴的本質是人文修養(yǎng),反對只著眼于內心精神境界提升,更不能忍受“無聲勝有聲”這種趨近于玄妙靈悟的傳統(tǒng)說法。
音樂學院的琴家,大概是純粹從音樂技巧與專業(yè)水平出發(fā),關心古琴音樂能否在音樂領域別開生面,更上一層樓,超越中國過去的古琴傳統(tǒng),又在..音樂的創(chuàng)新領域中發(fā)揚光大,為音樂學的發(fā)展別樹一幟。
然而,古琴作為文化傳統(tǒng)的意義,卻又不..于音樂學這個專業(yè)。自從中國文化成型,在孔子之前,古琴就同時具有音樂與文化修養(yǎng)的功能與作用,三四千年來傳承不斷。
《史記》說到,“《詩》三百篇,孔子皆弦歌之?!倍对娊洝返?.篇《關雎》,也是如此吟詠的: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…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?!笨磥恚徘僮鳛槲幕瘋鹘y(tǒng)與人文修養(yǎng),也是不能忽視的。